这已经是最后一期了哦!

我知道了

2025年07月04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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梧桐巷
2025年07月04日

食之色也,见“色”起意

□ 仲小冬

和朋友下馆子,总要经历几番暗潮汹涌的较量——

有的捧着手机查点评:“这家东北菜锅包肉地道,里脊肉金黄如玉,滋味别样。”

有的摸着肚皮沉吟:“昨晚的红烧蹄髈吃得发腻,看来今儿得来碗素面养养。”

更有甚者,直接嚷道:“就吃巷子深处那家猪头肉,虽其貌不扬,却胜在实惠!”

……

耳可忍,胃不可忍。轮到我时,我仍然苦口婆心地引导他们:“西头新开的那家淮扬菜馆,红烧肉配的青豆蔫成了‘霜打的茄子’,后厨怕是缺位看火候的厨子;东边的九转大肠,葱姜蒜的搭配太过平庸,毫无新意,让人提不起半分食欲……”久而久之,“饭搭子”便给我安了个见“色”起意的名头,笑我挑饭馆比选妃还挑剔。

最后,终究是我把他们拽进了临河的那间馆子,当然代价是由我买单。

那日正是春分,河水泛着暖意,正与一排沿岸的垂柳卿卿我我。几张八仙桌古色古香,店家刚刚摆上的翡翠虾饺,顿时让人食欲大振。虾饺白中透绿、淡中含鲜,薄如蝉翼的饺子皮下,蜷着一个半透明的虾仁,豌豆当蕊、莴笋铺叶,活脱脱是朵碧玉雕成的莲花。邻座的老伯举箸时,饺子在青瓷碟里颤巍巍,薄薄的皮下透出春阳的光泽。我盯着那抹将破未破的翠色,忽然想起郑板桥笔下的兰花,这笼虾饺未入口,便先让人瞧见了江南的三月烟雨。

上小学时,每天要路过一条巷子,巷子里经常有一位卖糖球(冰糖葫芦)的老人家穿行。只要听到老人家那带着鲁北地区口音的叫卖声,我总会忍不住诱惑,追着声音过去。偏偏我不爱那些果实饱满的糖球,只贪恋那裹在外边的晶亮糖衣。那糖衣红得仿佛要滴下胭脂,我尝了一口,老人家总会笑我:“小子,学校的先生教过‘买椟还珠’的成语没?”老人家哪里知道,我贪恋的,恰恰就是在碎碎的阳光下,晶莹剔透,宛如一串串玛瑙坠子般的红。

有一年中秋去杭州,朋友请我在楼外楼就餐。服务员端来一碗桂花糯米藕,引起了我的兴趣。藕孔里镶嵌着一种晶莹剔透的糯米,全身上下淋着浓稠适中的糖汁,用作点缀的桂花枝斜插在顶处,倒映在青瓷盘里,恍如从月宫折来的桂枝。我有些按捺不住,伸筷子欲尝,却被朋友拦住:“且慢,容我先拍个‘满月’。”果然,当糖汁顺着藕孔淌成一道银河,碎金似的桂花便成了漫天星辰。

最妙的颜色,窃以为,当数川菜。那年在成都宽窄巷子,无意中逛到一家老店,忽见跑堂的幺妹儿端着青花海碗碎步而来,定睛一看是“雪花鸡淖”。蒸汽漫上来时,蛋清打散成云,鸡茸若隐若现。看我欲搅动银匙,漂亮的幺妹儿笑吟吟提醒:“莫搅,一搅就破了画。”果然,那碗雪絮浮金的景致,比窗外的蜡梅还要清艳三分。

在我们老家沭阳,我曾在腊月去过一家叫“靶场饭店”的二十年老店,吃过一道特别的火锅菜。白瓷火锅上,雕着一幅永不褪色的水墨画,霜降后的白菜帮子单薄动人,嫩豆腐慵懒地卧在清汤里,色泽温润,让人心动。最叫人惊艳的莫过于涮羊肉的刹那,殷红的肉片宛如在沸水里出浴,轻轻一滚,便褪作羊脂玉般的云絮。火锅咕嘟冒着蒸汽,氤氲间,我恍惚看见敦煌壁画里的飞天在蒸汽中舒卷飘带,时隐时现。

最让我难忘的当数广州茶楼的早茶。马拉糕色泽温暖如橙,散发着诱人的香甜气息;榴梿酥金黄酥脆,令人垂涎欲滴;椰汁糕洁白如玉,凝固着月白的光华,清新雅致……推车阿婆掀开蒸笼的刹那,水雾如九重纱幔拂过,笼中茶点便成了瑶池宴上遗落的仙果,坠入凡尘,为这烟火人间添一份超然。

至于我,总爱点一壶菊花普洱茶,不单为解腻,更是贪看那琉璃杯中舒展的金色花瓣,像极了冬日里最后一抹不肯凋零的夕阳。

这些年,我走过许多地方,方知中国人对食色的执念早已超越了口腹之欲。青瓷碗里盛的不仅是佳肴,更有春水秋山的魂魄;朱漆食盒装的不单是点心,分明是四季流转的光影……那些惊鸿一瞥的艳色,有时候,甚至比滋味更先抵达记忆深处,毕竟,我们总要先与美色狭路相逢,才肯心甘情愿地坠入情网。

此刻,我守着砂锅等汤汁沸腾,咸肉褪去那抹嫣红,衬的笋儿愈发青翠,千张吸饱了汤汁,在乳白的浓汤里起起伏伏,宛如我们的一生……

对食色的痴缠,对艺术的偏执,俱是穷尽一生与美周旋的旅行。那些不肯将就的见“色”起意,何尝不是对人间至味的追寻?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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