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张罚单里的暖意

□ 仲启新

国庆节后第二个工作日晚上下班路上，手机微信提示音响起。我点开：“大哥，我中秋节回了趟老家，我妈把今年刚收的山芋装了一口袋，给您带了点尝尝，已经放您家小区的保安室了，您回家记得取。”

走进保安室，我一眼就看到墙角那一袋山芋。拎着这袋沉甸甸的山芋上楼，进门第一件事便是放在餐桌中央，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回过去：“山芋收到了，多谢老人家的心意，也祝你们全家安康。”指尖敲下文字时，心里暖暖的——这已经是去年至今，我第五次收到小吴从老家带来的土特产了。

去年秋天，是装在布袋子里的干麻齿菜，说是他母亲在田埂边掐的嫩尖，过年拌馅包包子最香；春节前，他送来一包干茶豆皮，是自家篱笆上结得吃不完晒干的，泡软了炖肉有嚼劲；今年“五一”，是刚摘的鲜蚕豆，豆荚还泛着青绿色，剥开就能看见饱满的豆粒；前段时间，他又送来一筐鲜菱角，外壳带着淡淡的湖水气，咬开是清甜的菱肉。每一样都寻常，却裹着最朴实的心意，而这份心意的起点，竟是一张小小的违章罚单。

那是去年春天的一个晚上，郊区的几位文友约着小聚。我家离聚会地点有点远，特意开车过去，本想借着“要开车”的由头逃过劝酒。可饭桌上推杯换盏间，一位文友见我酒杯始终满着，不由分说就往我嘴里灌了几口。“放心喝，一会儿我给你找代驾。”他拍着胸脯说。

散场时，代驾师傅骑着“小电驴”赶来，我借着路灯看清他的模样——二十多岁的年纪，头上裹着一圈白色纱布，露出的额角还有点红肿。

“师傅，您这头是怎么了？”坐进副驾后，我忍不住问。师傅赶紧回过头，语气里带着点局促地解释：“大哥您放心，不是开车碰的，不影响开您的车。”他说话时语速不快，带着点农村小伙子的憨厚。

一路上闲聊，我才慢慢摸清了他的情况。师傅姓吴，比我小整整一旬，老家在宿迁市的一个乡镇，后来在城里安了家，娶了媳妇，有两个孩子。大女儿上小学，五岁的小儿子查出有孤独症倾向。“那天在家陪孩子玩，他突然发脾气扔玩具，正好砸在我头上，缝了两针。”小吴说起这事时，语气很轻，听不出抱怨，只带着点为人父的无奈，“白天要上班，晚上出来跑代驾，就是想多挣点钱，给孩子康复。”

车子停在我家小区楼下时，已经快半夜了。小吴把车稳稳地停进车位，把车钥匙双手递还给我：“大哥，车停好了，您拿好钥匙。”说完，他就转身去骑车，身影很快融进了夜色里。

没想到一周后，我收到了一条违章短信，因我的车辆未礼让行人被记录并罚款，时间正好是小吴送我回来的那天晚上。我盯着信息看了一会儿，没有生气，反倒有点担心——小吴如果不知道这里有抓拍，说不定下次还会遇上。

我就把信息发给了他，消息发出去没多久，小吴就回复了，紧接着，一个50元的微信红包弹了出来。“大哥，这罚款该我出，是我没注意看路。”

看着那个红包，我忽然有点后悔——明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出钱，干嘛还要提这一茬？这不反倒让他添了负担吗？我赶紧点了“拒收”，又连着发了好几条消息解释：“小吴，真不用，我自己处理就行。你跑代驾也不容易，这点钱不算什么，主要是想提醒你下次注意，别往心里去。”

一来二去推了好几回，小吴才终于不再坚持，但那句“大哥，谢谢您”，他连着说了三遍。

后来有次跟朋友聊天，说起小吴家孩子的情况。朋友正好认识一家孤独症儿童康复中心的负责人。我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小吴。没过多久，小吴就发来消息，说孩子已经送去康复中心了，“老师说孩子情况不算严重，积极治疗，以后能正常上学。”他的文字里满是激动，还说中心知道他家情况后，减免了一部分费用。

让我没想到的是，从那以后，小吴只要晚上不跑代驾，就会去康复中心帮忙，当上了志愿者——负责接送其他孩子上下课，有时还会帮老师照看孩子。“之前中心找过好几辆车，都不愿意接孤独症孩子，怕他们在车上闹。”小吴说，他知道这些孩子的情况，不觉得麻烦。

今年“五一”前的一个晚上，他在我家小区的保安室放一袋蚕豆角，说是当天在老家刚摘的，让我尝尝鲜。并且说不是刻意，也给康复中心的老师和孩子们带了一些，让他们也尝尝农村的新鲜蔬菜。

端午节时，一位家在外省的同事因为从不在家做饭，因此将单位发的两袋大米送给了我。我想着小吴家里人多，就转送给了他。暑假时，小吴回老家，特意下河采了一筐鲜菱角，不仅送了我一袋，还让我转交给那位同事一袋。

从那以后，我们之间的往来就多了起来。单位要是有材料需要送到县区，只要小吴正好要去那边跑单，就会顺便帮我们带过去，一分钱运费都不收；同事们休假回老家，也都愿意找小吴接送，说他开车稳，人也实在；我们要是想吃点农村的新鲜蔬菜，就会跟小吴说一声，让他帮忙从老家代购，而他自家的菜，我们都会按市场价付钱——不想让这份心意变成他的负担，也想让他能多一点额外的收入。

如今再看餐桌上这袋山芋，泥土的气息里似乎都裹着暖意。一张小小的违章罚单，本是冰冷的规则“提醒”，却意外牵出了一段温暖的缘分。小吴用最朴实的方式回报着微不足道的帮助，而我们也在这份往来里，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最纯粹的善意。